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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天時地利人不和,深夜長思怨尤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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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瑤仙宮,蓮池粉蕊。虛虛晃晃的明黃幔子後面攪著曼曼青煙,整個水木清華的殿臺猶如天上仙府,藥味侵鼻。一只鴿子倒是善於在這種朦朧中尋找信箋的主人,咕咕地停在欄桿上等他來取。

“臘月早梅,雪中藏獸。丹藥一爐,延年益壽。”浮塵輕掃,一陣道風便進了丹爐化作了煙,鴿子早就撲騰雪白的翅膀飛了。

“道長,那人是什麽意思?”赫然是馮太醫。

這正是陛下欽點的制藥散人李春門,仙風道骨之姿尤勝醫仙孫悠鶴,只聽他撚須微微一笑,道:“回宮的時間定在臘月,也許是初生犢子的小猛獸,讓我等準備著,適時送她一爐丹藥。”

馮太醫嗤嗤一笑:“她不在京都許多年,怎麽留到現在才動手?”

李春門道:“留著她是昊國有別的用處,如今回宮裏了,想必那邊也不能插手了,索性就神不知鬼不覺的……”隨後便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。

“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找什麽?”

“不知方為保命之道。”李春門微笑著搖了搖頭,怎麽也不能把這慈眉善目的樣子與燒丹謀命的狠辣放在一處,著實想象不到,“眼前的事你可以有辦法?”

“只要藥材經過我手,我就有法子。”

二人相視一笑,碰了一杯茶吃了,馮太醫也不多留,旋踵即出。

馮太醫是近些年入宮的山外郎中,承蒙簡成王厚德。當年他還叫吳尚,僅是學醫的小藥童,被師父雨夜遣去采藥,險些墮入山底而亡,得虧簡成王相救,又得知他家中老母待侍,郎當徐晃到二十又無婚配,便舉薦他入得宮門,又聘縣丞良女,從此相協。

當年被師父愚弄的小藥童,進宮之後卻左右逢源,孜孜以求,不出二十年便做了醫正。

十八年前,他隨太醫們匆匆從捧月宮前院走過,有個人影在暗處佇立,便多看了會兒。太醫轉過宮門,他才舉步去看個清楚,原來卻是大祭司巫靈丘,不知為何緊盯著幾顆忽明忽暗的星子嘆氣。

瞧是他來,巫靈丘便道:“不必相催,小女在你們手上,自是唯命是從。”

吳尚有些摸不著頭腦,他此時只是得到消息,註意用藥罷了。巫靈丘看他傻裏傻氣,又是嘆一聲,像是找不著合適的人發洩這心中的怨氣似的,說道:“我巫氏幾百年,自巫華異心開始,便萌生垂敗之勢態。如今又蒙受你們這幫竊國之人暗算,哪裏能不敗喪了?你一個小嘍啰怎麽會知道黍離之悲!”

吳尚呸的一口吐沫,罵道:“你這裝神弄鬼的老東西,你才不知道我們那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呢?在這裏故弄玄虛,快做你的事去吧!”

說完便追太醫去了,此時德仁皇後正排出胎盤,他哪敢看那血淋淋的東西,趕忙到一邊去煎藥,抖抖索索將止血的地榆減掉一半換作活血的二兩山楂,熬了一碗讓侍奉的宮女給她灌了下去,又將藥渣埋入了熬藥的炭灰之中。此時尚亂,可用藥的藥渣按歷是要留下備查的,於是乎他又熬了一罐,這也無從查起。只能怪她命不好,身子弱了。

寢宮內只有醫正與收生娘的吩咐絮語,他又在廊下煎藥,隱隱約約能聽到陛下大發雷霆之音,接而是宮女慘叫,那一床血,他只輕瞟了一眼,嚇得臉色慘白,他可才頭一次做這樣的事兒。

巫靈丘走的時候瞥了他一眼,他一驚,一身冷汗直掉,又想他跟自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,便又定心不少。

姬宜直病重時期簡成王本想攝政,怎奈朝中所用之人皆是文臣,兵權卻還握在陛下手中,老天都要幫他一把,連日忽降大雨,便利用水患將公主命格之說傳出去,不管兵權在不在手,逼宮之勢已成,又聯絡三王,其中魯王本就有滅國之仇,兵強馬壯,將整個皇城圍了個水洩不通,危難之中,幾個老臣聯名舉朝保得小公主性命,退而被送去了驪山。

魯王陳昭一向以優柔寡斷著稱,此舉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,神策軍難道是擺設嗎?他又不敢輕動起來,見姬宜直有所退步之後便又滾回魯地去了,楚王越王本來也就是探探,看看是否有利可圖罷了。氣得簡成王姬和融在王府內直跺腳,惱恨這些人不可謀劃。

此一敗也。

長久以謀,一文一武方為上策。

郭紹來京都是為了尋父。他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住在偏遠幽靜的山裏,據說是為了父親讀書僻靜搬進去的,沒曾想卻成了阻攔一切音訊的屏障。

父親是應試的書呆子,他生來直到失蹤像是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仕途,妻子與兒子不過是生命的附帶品,該有,但不一定是必須要的,只是有了才顯得他不脫離“成家立業”的聖訓。這一點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自己。

然而卻屢試不中。他五歲那一年,父親又一次背起行囊上路了,此去三年有餘而不歸家。這事兒也是有的,中第的平民偶有不認自己已有的妻室,等著京中的相爺們看中招為東床。他的父親興許就是其中一位。

少年時代沒有父親,阻隔在山裏,僅此兩點就讓他顯得與眾不同起來,他也讀書,只是一同讀書的孩子們不大願意與他親近,於是他有了想要與大家一樣的念頭,他想要找到自己的父親。

年景不好,什麽事兒都顯得更加艱難。十二歲,正趕上河內大軍潛伏境邊,他走至荒無人煙的大道上,帶著長戟的士兵晃得他眼花,這時候他遇到了他,一匹白馬行至踏來,還用鼻子噴了股熱氣在他臉上,那白馬上的人可不就是簡成王姬和融。

雖是太子的計謀,但是姬和融也不能少了出頭的機會,親力親為,也能有些機遇,他救郭紹這小子,也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,灌了一碗米湯下去,山裏的娃身子皮實,轉眼就醒了。他腦子快,心中想著定是遇到貴人了,今日可算要轉運了,便眼白子一番,裝暈了過去,可算纏上了官府之人。

姬和融也不是眼瞎的,嘿嘿一笑,叫人馱著他繼續前行。到了地方驛站,才叫了軍醫診斷,沒啥大礙,就是餓的。

姬和融蟒靴一踢,“哎呀!”一聲,郭紹忙捂住大腿痛叫。

“這回醒了?”姬和融輕蔑道。

郭紹忙跪下,哭喪道:“大爺饒命,我也是沒得辦法。”兩條清淚從灰塵中沖刷出兩道溝渠,一張蒙灰的臉看不出模樣兒。

姬和融嫌惡,指著一旁的面盆,道:“去洗洗臉。”

郭紹乖乖做了,這才看清濃眉大眼,耳廓鼻方的樣子,姬和融心中有些欣慰,道:“叫什麽名兒?從哪兒來?”

郭紹連忙報了大名,又道:“從郴州來的,想去京都尋父。”便又把自己身世說了一遍。

姬和融點點頭,想著於自己是舉手之勞,這娃娃恐或一生都要來報答他,便道:“你的事兒我記下了,慢慢查訪就是。只是現在正有一場戰事,你想不想建立一番功業?”

郭紹雖然年紀小,卻也沈著善察,便道:“你可是京都的大官兒?”

姬和融哈哈大笑,暢然道:“我是皇帝的弟弟,你說呢?”

郭紹一聽,噗通一聲跪下了,磕頭道:“恩人,請受我一拜。恩人說要我投軍我便投軍,只要能找到我生父,聽憑恩人安排。”此時不跪更待何時啊?

姬和融扶起他來,道:“盡管放心。”

原來他父親郭懷遠做了吏部侍郎的女婿,如今是個京都附近的小縣令,簡成王便秘密安排相認了,此時不宜被眾人知覺,他倒是做的巧妙。

趁著戰勝捷報宮中大擺筵席,酒濃處無意靠近郭懷遠,探了句:“你兒子也長大了,此戰有功封了宣節校尉,前途不可估量啊!”

郭懷遠一驚酒醒了大半,他只有兩個閨女哪兒來的兒子?難道是……姬和融見此,便故意引他出了殿門去廊檐隱蔽處。故此,也算是父子相認哭了一回。

吃了神策軍的虧後,他便一心想著怎麽把郭紹弄進去,郭紹也是個爭氣的,得知此意之後便積極參選神策軍,不失所望,亦不負所托。

只是處心積慮的攀附之徒與汲汲營營的野心家,一位軍中資歷不深的年輕神策軍大將軍,定是不如軍旅神話的三軍統帥孟以抒的,總是有些急功近利了。

天時不協,此二敗也!

想他姬和融處心積慮,網絡有識之士,就數黃竹此中最是老成,從未有過差錯,只在一事上讓他起了疑心,於是便尋機安排了許沆沆與他做了一處!

許沆沆,奴籍。幕國等級分明,她這樣的身份決計是不能許配給良佐之臣的,此一舉為她擡籍,還不是一般的淑儀小姐,可是那有食邑的郡主,感恩之心可想而知了。

他是叫耕蕓細細留意過她的。

那日接應明瑞回宮,喬沅故意施計除掉了伏榴,他恨不能當場給她一頓毒打,直氣得眼斜鼻子歪,也是不得法。

耕蕓難免受挫,一日霜重秋濃,她正坐在池邊看那一堆敗荷,眼圈紅了,不敢被王妃瞧見,連忙擦了,正碰上姬和融從獨孤堇那裏出來,就問了句。

只聽她說:“奴婢常聞王妃讀詩,裏面有句說‘秋陰不散霜飛晚,留得枯荷聽雨聲。’我妹妹是夏天生的所以叫伏榴,這夏天剛過完,她就跟這枯荷一樣……怎麽能叫奴婢不傷心呢?”又嚶嚶哭起來。

姬和融倒覺是自己疏忽了,便沈吟道:“你可想與她報仇?”

耕蕓忙擦了眼淚,她可是從小受簡成王栽培的,自是明白何意,忙問道:“主人要我做何?”

姬和融暗語幾句,原來死的可不只伏榴,受牽連的還有一位叫描黛的宮女,她的姐姐繡心也在宮中,同是死了妹妹的,感同身受,怎麽能不同心協力呢?趁著繡心被派遣出宮為公主挑選茶葉之際,一封信箋,兩相長談,抱作一起痛哭一回,此事便是成了大半。

女人的友誼從來都是從擁有共同的敵人開始的。

而有幾次密談,她是帶著許沆沆去的,要想拉一個人入夥,就得讓她知道一些無關緊要的秘密,若是她想抽身不是死就是為我所用。

這麽說吧,有廚藝的女人必定聰明。許沆沆善於觀察,也善於留心微量食材的增減帶來的味蕾細微感受,說白了她是個敏感而心細的女人。早在耕蕓帶她去之前,她就察覺到她與府中其他奴婢的不同。

當日伏榴與耕蕓在王妃房中查看禮品的時候打碎禮單中的花瓶是假,爭吵才是真。花木扶蘇之間,疏影參差,姐妹兩個避人耳目,走到池下堤岸,聲音隨風傳遞過來。

伏榴帶著哭腔苦求姐姐:“公主待我不薄,姐姐,你隨我一起入宮,她必是答應的,我們在一處,再不做這樣的事了。”

耕蕓怒罵道:“我日夜在這個府裏會不知道主人的脾氣嗎?你現在生這樣的心思,是不是不想活了!你一心一意的,此事他謀劃幾十年必定能成的,不要一時仁慈!”

伏榴哭道:“姐姐,你知不知道是她叫我來找你的。”

耕蕓警覺道:“她發覺了?”

“不不,她是怕我進宮反而害了我。”

“你是她身邊貼身宮女比別人強多了,怎麽會害了你,你自己小心行事,不要再生其他心思。待得功成必定是能在一處的。”

伏榴想來也是拗不過耕蕓的,估摸著答應了的。

許沆沆一直服侍明玥身側,而明玥又對黃竹起了心思,也就多見了幾次。一次是在棋盤上,簡成王嗔怪他活子皆亡,只留個無用的統帥做什麽,然而最終還是黃竹一掃頹勢,反敗為勝,才道:“一脈相承,正統相傳。所以,大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。”

又一次他來府上,王爺有事滯留在書房,明玥帶著她在廳中相待,他說:“若是撇開簡成王與明珩世子,明玥公主獨當一面倒像是國家儲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順一樣,會讓天下人恥笑。”

也是一句兩句不可猜疑,然而還有一次府中桂花繁盛,均是王妃命人所種,年年賞桂自是府中一大樂事,偶也請些近臣來此同樂,去年此時便請了黃竹。貴族官宦,附庸風雅也是常情,幾個人都要飲酒賦詩便是游戲歡樂所在,只聽他詩雲道:“砍樹仙人怨,非凡桂子悠。馨德傳五道,不肯一時休。”

旁人只道他不善詩文,簡成王怨他說的不歡慶,王妃似乎聽出一些弦外之音。沆沆恍然間有些明白了,他這明明是借吳剛砍月桂之典暗喻篡位之事,既是已經憑承明德盛世之景,何必還要不停謀劃篡奪,何其蠢哉。

只是他說便說,為什麽次次都被沆沆遇上?再加上她又察覺簡成王意圖,便趁機順勢,與他結為夫妻,行策反之實。

識人不清,此為三敗!

大獄深牢,姬和融比任何時候都敏銳起來,這一瞬,電光火石之間,他了然到原來許沆沆才是他未察覺的頂大一個錯誤。他原以為她能約束黃竹,沒想到反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,反而讓她進了黃府,更加容易行事起來。

只這一刻,他咬碎銀牙,沖冠怒發,雙手握拳,吼叫一聲,響徹清夜。末了吐了一口血水,嚇得獨孤堇直掉眼淚。大勢已去還有何言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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